《网路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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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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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是个令人怀念故人的节日。

我想念爸爸。

爸过世的日子算起来有十一年了。

我是个令人头疼的孩子,生下来不满周岁,就因生病导致两耳重听,还曾经因为反应非常迟钝,说话不清楚,一度被认为是智障。

爸爸很厉害,在高二时,帮一位学长代考,居然考进当时在大陆的国立中央大学。那是他在我在念博士班时出了重大车祸,到美国探望我时对我说的他一直埋在心中的一项秘密。他拉着我悄悄地对我说,没有想到,第二年他就过世了。

我小学因为功课绝差,又很调皮,有次被老师叫出列,当着全班的面吼说我此后不用来上课,反正以后最好的工作是做擦皮鞋匠。我没有感觉,但是爸爸很伤心。他曾是那批挑选出来公费留美的菁英。在反攻抗俄年代,大部分的人有机会到美国就不回来,只有少数人回国。他乖乖的回台湾,因为妈妈和我留在台湾。

返国短短几年,他就得到教育部特保最优人员奖,由老总统蒋中正亲自召见颁奖,仕途一片看好。可是,当他想到这个听障的孩子,悄然放下所有的雄心。不再应酬,每天陪着我一句一句的拼写造句,看着我涂着数字的鸭来解数学题目。有天看到我的月考成绩,突然由全班末五名进步到第二十八名,他居然高兴得跳起来,买个新书包给我。

好吧,我这位放牛的牧童,背着对我信心满满的书包,一路考上来,最后居然拿到大学文凭。

啊,从来没有人对我有过信心,爸爸是脑袋被我整胡涂了,竟然我说什么他就全然的相信什么,真的是很好骗的爸爸。只有一次,他不听我的话。

我说我不可能到美国念书,因为我的大学联考英文成绩是个位数,加上大学英文曾经被死当一年。

你瞧,爸爸真是无药可救。他不多说,默默的拿了他投资了一辈子的股票赚的钱,塞在我的手中,说念念看吧,就当作游学。

嘿!我居然申请到美国的加州大学,还在短短一年内拿到硕士学位。

爸爸说,你可以拿个博士学位。我说别得寸进尺。

爸爸随便我耗三年在美国四处游荡,最后钱花完了,混不下去,只好乖乖的申请博士班,好继续骗爸爸的钱来花。其实他是知道我的心在盘想什么。

他叫我考考看教育部的公费留学考试,我想反正他出的钱,就考考看吧!没有想到又考上公费留学。大概是天意吧!申请表寄出两周多就收到杜克大学的入学许可。念就念喽,反正念不下,爸爸的钱照拿。

我不知道,那时台湾的经济已经急转直下。爸爸知道公费的金额只刚好够生活所需。因为我是听障,怕我吃苦,他拿他的部分退休金给我生活,却不让我知道。傻爸爸,年纪大了,就该享福。我年轻,吃点苦又有何妨?唉!他爱我,因为我是他晚婚,老年得来的儿子。

我在博士班最后一年出了几乎要送命的车祸,爸爸接获消息后,急急忙忙搭十七小时的飞机来看我。

当他下了飞机,看见我时吐了一大口气说:看见你平安,好像是在我心上的一块大石头放下来了。我望着他那闪着光的雪白的头发,蓦然发现爸爸老了好多。

他在我那住了一个月,然后到密西根的安娜堡去看我弟弟。当我在机场目送他的背影,想到朱自清的那篇背影,眼泪不自禁地簌簌流了下来。

我奇迹式的恢复了因车祸受损的记忆,一举考过学位考试。领取博士学位证书时,同场的毕业生还有老布希总统。爸爸高兴极了,叫我马上寄毕业证书影本给他。同一时候,他被医生诊断得了帕金森综合症,一种会发颤的老年痴呆症。爸爸心情开始不安,在电话里一直催我寄证书影本给他。我忙着找工作,没有立即办理,脑海想着这也不急,反正还有时间。

他却很急。

有天他外出时,重心不稳,不小心跌断了手臂。医生说要开刀,我没有办法立即回台湾照顾他。匆匆忙忙的将影本框好寄给他,也许可以给他点安慰。

他收到时很高兴。打电话来,声音颤抖地说看见了我的博士毕业证书,心里了了一件事。我说:爸爸啊,好好养病,我会回去看你。

他说好。

我好想好想告诉他,我好爱他,可是没有说出来,因为我想回台湾时再当面说。第二天,他全身麻醉开完刀后,情况有点不对。他叫妈妈拨电话来,语无伦次的说:爸爸的病不会耽误到你们。挂了电话不久,他就走了。

当我接到这消息时,眼泪的堤防立即崩溃。当回台奔丧,在搭飞机飞越太平洋上空时,望着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心中喊着爸爸啊!你黄牛不等我,我要到你面前告诉你:我好爱你。

回到家中,爸爸已经不在他的房间了。只看见我的毕业证书竖放在他的书桌上。我终于了解,爸爸为何急着要看我的毕业证书;

因为,他要看,这位丑小鸭,变成了天鹅。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我不会喝酒,可是今天好想喝。


本文原发表于作者的部落格:Napa's h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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