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路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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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闭嘴!再骚扰我就给你死!」这个留级两次的同学继续白目地重复我说的话,一样地嘻皮笑脸,一样地屌而啷当。就在讲台上的老师喊完下课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事情就发生了。我完完全全地失去了理智。暴力完完全全地控制我,我失神地拥抱、进入暴力,专注地施展它,眼前只想夺去这个人的生命…转身拿起铁制的笔盒,一手捉着他的头一手往脸上攻击过去。由于肾上腺素急速地分泌,我力气大地惊人,没人能够使我松手。我一遍又一遍猛烈地敲击他的头脑,暴力注销我全部的思维,让我像动物一样咬着猎物不放,一次再一次地挥下去……』

暴力绝对是「罪」最赤裸裸的形式,它的目的就是主客体的同时灭亡。

暴力原来也在我身体里兹长。

暴力的阴霾覆盖我的生活,父亲的任何举动都让我们压力重重,惶惶不可终日。从小父亲是我的镜子,从家人眼中知道他们极度的无奈和恐惧,在还没学习「做人的道理」以先,父亲是我最强烈的负面教材,反正没人比他可恶,所以从小认为做人的道理就是:不跟这个人一样就对了!父亲成了我眼中人生的负面教材、失败人生的典型。只是,人的成长就是这么奇怪,越憎恶的东西越是让你不知不觉走向它。

考上二中,曾喜孜孜的认为这是我光明人生的起步。认为自己已经长大了,任何的欺压、暴力再也不能加诸在自己身上,于是开始在内心翻旧帐反对过去曾经忍耐的人、事、物。从姑姑家搬回台南后对一切的事都不耐烦,过没多久就和家中的婶婶发生了肢体冲突,我以为这是最严重的了,没想到更夸张的还在后面:在课堂上痛殴一名学长,事实上,我差一点就结束他的生命……。当下的自己是从来不认识的自己,那股狠劲让我困惑,为何我跟那个人(父亲)一个样?我改车、飙车、疯狂的联谊、不断地追求女孩子,为的是要忘记那个对暴力无力、不被爱的自己,希望这些能给我肯定。殊不知,还是父亲某方面的重复。直到打了那个学长,我相信自己是失败了,害怕人生是不是受诅咒地只能重复这样的悲剧。

在同学中,我看见了「盐巴」,他的生命像某种「光」一样地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位同学格外诚恳,在大家同样都是懵懂无知、乱七八糟的时候,他的言行举止很突兀,让人刺眼。同学经常藉机耻笑他,因为他无论是外表还是言行都比我们老成。我也笑他,而他却奇怪地邀请我到教会念书做功课。去了几次后,后来勉为其难参加的一场礼拜中,一张脸让我印象深刻、让自我的堡垒被用力地震动。是一位慈祥的女士,在我尚未介绍自己、尚未搬出某些值得被注意的条件之前,她热心地关心我,那种热切彷佛是认识已久的朋友一般。事实上,我功课极差、身材短小、其貌不扬,说话还会结巴,我不相信有人会爱我,不相信爱是无条件的。我怕一开口让人知道我有口吃,怕有人问我班上的排名(倒数二),担心家世不好,害怕冷漠……。我也预设最后一定会让认识我的人失望。但在这里,我竟像个重要人士被人如此包围、尽情款待,坦白说,内心一辈子没像此刻这么暖和。在他们看来我竟然是宝贵的。

至今早已忘那些对话内容,但无论那位女士说什么,我的心听来都是传达这样的一句话:「你怎么到今天才回来?」。后来慢慢体会,原来这就是教会所说的接纳……无论我是谁,在我还没开口之前,他就定意要爱我。听说因为十字架上面的那个神就是这样爱他们,而他的故事就是在传达着他有多么在乎他们,甚至当他们还不认识他、憎恨他的时候。教会是个很特别的地方,那天,心中的声音很清楚:我想要再来。

好像在沙漠中发现水源,没有四律、没有神学、没有福音茶会,渴望爱的本能让我完全不看可能面临的阻力和灾难,这里真挚的关系吸引我、撤去我的武装,我开始认真地思想同学、那位和蔼的女士他们澄澈的眼神、暖暖的手心和固执的温柔背后那位神。

原来我是宝贵的。

父亲知道了。他用他最熟悉也可能是唯一会的方式—「暴力」来回应这件事。恐吓:「你不孝、背祖!以后家里祖公仔谁拜?你若再去教会,林爸(台语)就给你好看,告诉你,我一定会去教会堵你当场给你难看,打断你的手脚!」(台语发音流氓腔)我害怕但并不十分恐惧,自卑、懦弱和可能临头的大难很奇怪的并不像平常那样主宰我。当人曾被那样的温暖和真实包围后,没有人愿意回头。弟兄姊妹和牧者的代祷和支持、家人的协助以及最特别的:胸中那股热热的力量,使我莫名地坚持。就算坐轮椅,也要上教会。

暴力是懦弱的一种形式,因为害怕被伤害、害怕无法掌握的情势所以用暴力来武装自己、遮掩真实的内心。耶稣的柔和谦卑是真正的勇敢,因为他不怕受伤,所以他的爱无所惧他的爱,帮助我面对父亲、帮助我面对他的凶恶,也面对自己真实的面貌。当时并不很清楚基要真理,只知道耶稣为我们罪人的罪背黑锅,用自己的牺牲成为我们的救赎,用他的命换我们的命!用我们还不起的爱环绕我们,只希望我们「回转」。其实上帝的救恩并不是免费的,是他对自己残忍用自己儿子的命换来的,作为高高在上的神,竟召唤我们来爱他……

来教会的日子灵里的空洞被他填补、因自卑而愤世嫉俗的心渐渐被他医治,从此我比较明亮的看待将来的人生,生命也开始出现痊愈中的徵兆:我开始关心人。 一年后的某日,父亲告诉我其实他都知道我去哪,不用骗他说去同学家还是去逛夜市,他说不想再管,随便我。或许是生命的转变,家人放心让我上教会,而暴戾的父亲也用他「最温和」的方式宣布他的许可。于是在高二那年的圣诞节,我受洗成为基督徒。只是父亲来不及见证这一刻,也来不及回转。他用最激烈、最虚无、对生他的母亲最讽刺的方式离开了世间。

隔年,神给予了不配的人特殊的呼召,学生生涯从哲学和神学走他的道路。 一切荣耀都归给他。

后记:那位学长虽然溅得我满身血却像没事一样地自行去保健室包扎。他隔天像没事一样,感谢神,不然笔者就要在某个地方信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