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日学教育》 |
|
|
|
|
《长江七号》里的父与子 |
索引 | « 前篇 | 次篇 » |
林布兰笔下的父亲,是因受苦而空空如也的父亲。藉着他遭受多次的「死」,他能够自由地接受、付出。他伸出的双手,并不是在乞怜、攫补、索求、警告、论断,谴责;那是一双只能祝福的手。那双手,付出一切,不求任何回报。
~卢云,《浪子回头》
拜周星驰的大名,《长江七号》在还没上演之前,各大电视媒体就已强力宣传,因此只要平常有看一点电视的人,应该都从预告片里猜到,这可能是一部有着动画特效,和外星人幽浮有关的科幻电影。
不过,《长江七号》真正让人印象深刻的,不是绚丽的电脑特效、不是周星驰一贯的无厘头风格、不是外星人拥有的神奇造型与能力,而是故事里一对相依为命的贫穷父子。
这对贫穷的父子,有许多看了叫人心酸,但心头又为之暖暖的对手戏,特别是因为我自己也有小孩,对于电影里周星驰演的父亲,更是感同身受,我太太看完《长江七号》,就曾跟我说,她觉得看电影里父子的互动,一直想到我和儿子心华。
话说《长江七号》那对父子,因为穷,得住在破旧的房子里,夏天时候热个半死,他们家只有一只破扇子可以搧凉,好不容易父亲存够了钱,买个破电风扇回家,小孩看到兴奋的不得了,只是吹不到五分钟,电扇就烧坏了,最后,父亲只好还是采取老方法,躺在儿子身边,帮他搧风,好让他入睡;他们吃的食物,很多是得要吃好几天的,尽管如此,父亲还是尽量把好吃的饭菜留给儿子,自己拼命吞白饭,他们饭后最大的娱乐,就是有水果可吃,儿子很高兴地说:「今天吃苹果啊?」但那怎么还能说是苹果?一般人在大卖场买苹果,只要边边有点撞到,就舍弃不买,而这对父子吃的苹果,果肉早就烂光光了,根本不知道如何入口,可是父亲还是很认真的帮儿子削皮,把烂掉的部份切掉,弄出一个勉强有些新鲜果肉在上面的梗,给儿子当饭后点心;儿子说了谎,骗父亲自己考了一百分,后来被父亲发现他说谎,两人大吵一架,儿子负气去上学,父亲明明已经因为熬夜上工疲惫不堪,但是发现儿子便当没带,仍旧不辞辛劳送去学校……。
其中有一幕,周星驰因为把儿子考一百分的事信以为真,在工地里很开心地四处跟其他工人讲,没想到却惹到了工地的工头,工头说不相信周星驰的儿子真考一百分,还把考卷抢过来,指出这一百分其实是在零分前面画了个十,两者笔迹明显不同。周星驰听了,很生气工头说他儿子撒谎,便和工头起冲突,被工头赶出去,要他不准再来这里工作。但是过了一天,为了生计,周星驰还是准时到工地报到,向工头低声下气,求让他能够继续留下来工作。
这一幕,如果是以前的我看了,可能只会觉得这个父亲的爱真是伟大,伟大到能够忍气吞声。但是,有了儿子以后,看到这一幕,内心却是百感交集。这父亲的爱是很伟大没错,有些人可能真的天生有伟大情操;但对更多的人来说(起码我自己),这样伟大的爱不是凭空而来的,很多时候,是因为曾经尝过更苦的事情、更煎熬的事情之后,才磨练出足够的深度和内涵,来展现出这样的爱。
对人低声下气是很难受没错,但是如果和在热个半死的夏夜,撑着疲惫又满身是汗的身躯帮儿子搧风比起来,低声下气算的了什么?忍气吞声不容易,但是和把好的都留给儿子,天天只吃白饭填肚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尊严扫地不简单,可是和儿子小的时候半夜发烧,自己穷没钱看医生,又是单亲,得靠自己一个人照顾小孩,那样的孤单、压力和煎熬比起来,自尊心被踩根本就是不痛不痒的一件事情。
去年四月一日,阿祥的第二个小孩出生。本来一切都算的好好的,我和太太半夜零时抵达医院,然后开始催生,老大心华就托给奶奶照顾,留在家里。只是没想到,心华从十一点就开始发烧呕吐,最后不得不把心华一起带去医院,结果心华妈妈和奶奶在五楼待产,我和心华就在一楼的急诊室里打针等候观察。
那是压力非常大的一刻。过去心华生病急诊,还有太太相陪,但如今只有我一人,而且是临时的,去的地方又非常陌生,从没来过,身边都是来急诊的病人,整个气氛又急迫、又低迷。我就这样抱着心华,在医院里走来走去,抱了足足两个钟头,抱得手都酸了,脚都软了。我所尝到的孤单、压力、痛苦,是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而我还是只有那天这么孤单,和《长江七号》的父亲得独立养大一个小孩相比,我这点程度的压力,根本就不足为道。
就是因为过往这些试炼、养育孩子的辛劳,一个伟大的父爱诞生了。承担过孤单、寂寞、压力、痛苦的父爱,是厚实的、是宽广的,于是乎,区区一个低声下气、向人陪不是、明明自己没什么错也要把怨恨愤怒吞下肚……种种这些我们一般人会受不了的处境,全都相形失色。
X X X
前阵子,自己也刚好有个类似的体悟。虽然只是和食物有关,但也让我深刻体会到,一个父亲的磨练过程。
我从小就是个蛮挑食的小孩。我不吃葱、蒜、姜、洋葱,不吃苦瓜、茄子,事实上,很小的时候,我是连洋芋片、薯条都不吃的。有一次,妈妈煮了猪肝,我还趁妈妈不注意时全塞到冰箱底下,最后当然少不了一顿责骂,就算现在长大了,还常听我娘提这往事。
说也奇怪,随着年纪增长,许许多多以前不敢碰的食物,竟然都慢慢解禁了。洋芋片、薯条?我现在爱的要死,办公室后面书堆上,总是少不了一、两包洋芋片的踪影,真的很难想像以前为什么不敢吃。
葱、蒜、姜、洋葱?拜托,阿祥现在几乎是吃饭没有葱就觉得痛苦,吃水饺不配大蒜就失了味,吃寿司最爱的就是旁边的姜,洋葱更是爱生吃,享受那辛辣的味道。除此之外,过去视为洪水猛兽的生鱼片、哇沙米,现在都成了人间美味,光是想到,嘴里的口水就多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生活体验多了,心也更开了的缘故吧,愿意接受过去不能接受的事物,愿意尝试过去不敢尝试的经验,这样的态度连带让阿祥对某些食物的敌意,烟消云散,怪异食物带来的陌生、难以形容、似乎超乎我忍受范围的感觉,就变得不再是受罪,而是一种彻彻底底享受、是种突破,是增加我生命丰富的机会。
不过,说是这样说,还是有些食物,一直是我的克星。最大的两个,就是苦瓜与茄子了。真的很好奇,苦瓜那么苦,为什么有人甘之如饴?茄子的味道古怪,怎么有人可以吃下肚里?
但是万万没想到,对苦瓜与茄子的恐惧,却因为有了孩子不药而愈。不是说为了教导孩子不偏食,所以强迫自己去吃他。而是真的发自心底没了恐惧,再也不怕苦瓜的苦,茄子的怪了。
是什么原因让我可以接受苦,接受怪?很简单,一切都是因为养育孩子的苦,以及学习成为一个好爸爸时经验过的酸甜苦辣,远远超过了苦瓜和茄子。晚上得起来无数次哄生病的孩子入睡、上班得担忧得肠病毒的孩子情况如何、儿子上幼稚园,明知会得到很多传染病,却还是要学习放手……这些数不清的妈妈经、爸爸谈,冲破了我心里的任性、骄纵,让从小养尊处优,习惯凡事都以自己为中心,只喜欢安全稳妥舒适的我,被迫尝了许许多多以前一定不会甘愿去尝的痛苦和辛劳。然后,在吃了更多苦的我嘴里,苦瓜再也不苦了,甚至因为耐苦力增加,反倒吃出苦瓜里的甘甜;对尝了许许多多以前想也不愿想,各式各样艰涩滋味的我来说,茄子的怪,已经不是怪了。
知名画家林布兰,曾经把圣经里「浪子回头」的故事画成一幅画,他画了回头的浪子,也画了张开双手接纳浪子回家的父亲。作家卢云针对这幅画,写过一段话:「林布兰笔下的父亲,是因受苦而空空如也的父亲。藉着他遭受多次的『死』,他能够自由地接受、付出。他伸出的双手,并不是在乞怜、攫补、索求、警告、论断,谴责;那是一双只能祝福的手。那双手,付出一切,不求任何回报。」(卢云,《浪子回头》,校园书房出版社)
以前不太知道,受苦而空空如也是什么意思,也不太清楚受多次的「死」和能自由付出有什么关系。直到自己因为养儿育女被迫吃了苦,在绝望、压力中近乎死去,才发现原来我有那么多只为自己想、只想按自己方式待人处世的观念充塞在脑袋里、灵魂中,而唯有把这些可笑的坚持全都舍下,让自己空空如也,我才有可能去拥抱生命中更多苦瓜的苦,以及茄子的怪。
以前,周星驰无厘头教我们的是怪;这次,《长江七号》让我们学到,什么是苦,以及苦所带来爱的力量。
本文原发表于 2008 年 2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