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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信仰的哀歌神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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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上帝赏赐丰盛」、「上帝应许成功」的信仰宣告遍满教会,我们应当如何安置生命中许多负面的经验?或是如何面对许多缠绕我们多年,并且历经一次次特会释放后仍隐隐作痛的苦涩?

 这些让我们的生命感到厌倦、甚至是羞愧的经验,究竟应当快快地从我们生命中驱逐出去,好让基督的得胜与荣耀覆蔽我们?还是可能稍微驻足在这些难堪的苦处中,定睛并沉淀其中上帝工作的痕迹?

 如果上帝看喜乐为唯一适当的见证态度,那么我这张信主多年,却仍满布泪痕的脸颊,能否单独站立在他荣光的面前?上帝是否会因为我的不成功而感到羞愧呢?带着这许多的提问与犹疑,我们进入这周对基督受难的追忆。

■ 逾越节的纪念

一、苦难在基督教信仰传统中的地位

 苦难,对于信仰上帝的百姓而言,并不是一个需要剔除的人生内容,甚至应当说是无法剔除的信仰内容。不论是旧约圣经当中以色列百姓的纪念传统,或是教会历史中所逐渐形成的大公教会年历,我们都清楚地看见「苦难」存在的痕迹。

 对甫离开埃及暴政的以色列百姓而言,上帝并没有要他们藉由饶恕埃及人,而遗忘过去受辱的种种痛苦,以免心生苦毒怨恨,上帝也没有要他们忘记背后,专心迎向应许的未来;上帝乃是要摩西颁布律法,要求以色列百姓每年正月十四日谨守「逾越节」(Passover),藉以作为上帝带领百姓脱离埃及人辖制的「纪念」。

 每一次重演逾越节的细节,都彷佛再一次让未经暴力统治的幸福一代,重新回到紧张肃杀的历史场景之中。在此,我们见证了上帝以历史的苦难作为他信仰教育的传承。

■ 遗忘的大斋节

 来到了新约,进入了耶稣基督新的拯救,这个纪念的精神依然被整体教会的传统所保留下来。

 「棕树主日」(Palm Sunday,耶稣骑驴进耶路撒冷的纪念主日)前四十天,是大公教会共同遵守的「大斋节」(Lent),在这个节期当中基督徒被邀请进入一段长时间的思罪与忏悔的历程,并且刻意减少各样的欢乐活动。

 虽然这个在受难周来临之前的大斋节,经常被今日的教会所遗忘,但是我们不得不思考,为何在过去漫长的教会历史中,保留了这个过渡性质浓烈的节期?大斋节既不是真正钉十字架的受难,也没有从死里复活的荣耀,为何大费周章地纪念?

 基督教信仰真正的伟大、荣耀、胜利的时刻不是只在「复活」的喜乐中才能获得充分的彰显吗?当基督徒愁苦且哀伤地举行着这个仪式时,我们怎能见证他应许的真实与伟大的权能?

■ 基督受难的历程记载

 事实上,不论是旧约时期的「逾越节」,抑或是教会历史中的「大斋节」,甚至是我们所熟知的「受难周」,都强烈地表达出基督教信仰中,一种面对苦难的基本态度:纪念。纪念苦难、定睛苦难不仅不会削弱上帝伟大的权能,反而在其中体会更为深刻的信仰意涵。

 如果我们仔细检视新约圣经中的四卷福音书,对于耶稣基督生平的描述篇幅,我们会赫然发现,耶稣进入耶路撒冷预备上十字架的受难周经文比例,远远超过耶稣整体三年半服事所留下的纪录。

 受难周的经文在马太福音占三分之一、马可福音占三分之一、路加福音占四分之一、约翰福音占三分之一;更重要的是,这四卷福音书都深入地记载了我们的主面对受难所引起的一系列身心灵的反应―不论是最后晚餐前推心置腹的恳谈所换来锥心之痛的出卖,还是三令五申儆醒祷告却仍旧孤单面对煎熬的提醒,甚至是背负十架力不能胜所呈现出来的疲惫脆弱,毫不掩饰地在在呈显基督受难的真实历程。

■ 苦难不需排除

二、失落苦难意涵的成功神学

 我们并不需要错缪地歌颂苦难,或是标新立异地迎接苦难,但却也不应当将苦难排除在上帝工作的生命之外,而仅仅专注在上帝的荣耀。

 每一年的受难周都是一个深刻的邀请,邀请每一个忠心跟随他的门徒,与他一步步踏入表面荣耀、内里冲突的耶路撒冷。

 当宗教世界和一般世界所追寻的都是同样荣耀、胜利的君王形象,基督主动降世的受难就显得格外突兀与不可思议。最后,那一张张摇旗呐喊的兴奋脸庞,都将转化为愤怒失望的控告嘴脸。

 成功神学的最大迷思,并不是过分高举上帝的应许或是夸大他恩典的赏赐,也不是过度相信上帝同在的必然性,而是对于苦难过分简化的信仰态度。

■ 成功社区的恶邻?

 这种习惯从得胜、释放、喜乐、富裕等角度理解基督教的信仰传统,由于无法将苦难中的愁容、悲戚,融入节庆式的主日礼拜设计,逐渐地失落了看待苦难所需要具备的「过程意识」,反而总是倾向将苦难当成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大张旗鼓地「对付」它,深怕苦难一不小心成了「成功社区」里面的恶邻居,搅扰了附近居民欢笑喜乐的节庆气氛。

 如此一来,整个信仰群体将日渐趋向「齐一化」,使用齐一的语言呐喊着信仰的口号,使用齐一的语言描述人生复杂的世界。渐渐地,基督教信仰变得肤浅苍白,找不到层次丰富的语言去描述生命中上帝工作的细腻转折。

 基本上,生命是一条漫长的旅程,而不是一个静态的结果。苦难成为基督徒生命的内容,之所以不会是一种对上帝荣耀的羞辱,乃是因为我们深信这一位上帝,是一位创造时间,并且藉由时间来参与我们生命更新的上帝。

 上帝并不是一个静态的结果论者,只看重最后领人归主的业绩、小组倍增的业绩,上帝乃是持续性地参与在我们动态的生命历程之中。

 不幸的是,今天许多教会深受现代化文明当中的「效率意识」、「业绩表现」所影响,不仅失去洞察上帝工作的立体感,也失去描述上帝工作的丰富性。

■ 哀歌的信仰意涵

三、从哀歌见证凝视苦难的正当性

 事实上,在圣经中早已为这个可能出现的信仰危机,铺陈了丰富多元的生命叙事―「哀歌」。哀歌对于这个历经旷野、争战、亡国、被掳的以色列群体而言,无疑具有非常深刻的信仰意涵。

 基本上,哀歌包含三种类别的申诉:自我困扰(诗篇四十二篇5、11节、四十三篇5节)、申诉敌人(诗篇四十二篇3节、一○九篇8-9节)、被上帝离弃(诗篇四十二篇9节)。由于哀歌当中敌人身份的含糊与难辨,因此在历史事实的参照上,「刻意含糊」刚好可供今天的我们在更广泛的处境中使用。

 基本上,我们可以从哀歌的历史书写中,见证诗人坚持无辜受害的祈祷,有其处境的正当位置,不必要担心上帝的荣耀被这群选民的哀戚悲鸣所玷污,甚至在外邦人面前没有好见证。

■ 信仰的真实面貌

 不论是个人哀歌抑或是群体哀歌,都展现出三种宝贵的信仰精神。

 首先,生活是真实的,正如信仰也是真实的一样;勇于面对苦难的人,将勇于面对上帝。信上帝的人,与所有的人类都一样地面对晴天与阴天,哀歌因此揭露出信仰的真实面貌。

 其次,哀歌的存在乃是提醒我们,要正视生命的实在,就一定要有一个比生命更超然的局外点(Vantage point)来衡量人生的诸面向。

 在此,哀歌则成了苦难的承载器!让我们的苦难获得一个可以表达的形式。试想,如果来到上帝面前的敬拜,仅仅只能欢笑、喜乐、拍掌、跳舞,那么要那些垂泪、伤心、痛苦、哀戚的脸庞转去哪里?耶稣岂不是在客西马尼园,以一张极为愁苦的脸庞向上帝讨价还价吗?

■ 一位聆听的上帝

 最后,哀歌告诉我们,圣经的信仰乃是一种对话式的信仰(Dialogical faith),而不是命题式的信仰,不是用简短的奋兴口号所化约的信仰。

 哀歌的祷告预设了一位聆听的上帝,所以痛苦不必孤独承受;因为哀歌的对话精神,所以人不需为害怕上帝不喜悦而虚伪起来;更因为哀歌的吟咏,表达出对上帝聆听的相信,也因此就踏上见证应许的道路。

 没有哀歌的信仰将容易落入「自我矮化」或是「自我神圣化」的极端处境之中(参下图),前者容易从受苦中退缩败阵,后者则是将苦难过度理想化、属灵化而失却了贴近人心、引起共鸣的信仰语言。

 圣经学者Westermann在谈到「个人哀歌」的时候指出:「个人哀歌的神学意义乃是:它让苦难有言语去表达,哀歌就是苦难的语言,使人在苦难中也有尊严的言语,使人不至于无言」。

 Mowinckle则是提醒今天的基督徒们需要重新寻回「群体哀歌」的信仰精神,他指出:「群体性的哀歌显明更正教一个持久的偏差,就是属灵生活沦为个人挣扎的历程。没有同甘共苦的信仰,将无法持久面对巨大挑战!」

■ 十架苦路的重量

 看看今天处处活出美好、目标导向、荣耀见证的教会文化,再看看圣经与教会历史中对于苦难的驻足凝视,我们或许在受难周的肃静时刻,受邀重新走进耶稣的客西马尼、踏上各各他的崎岖颠簸。

 就在十字架下,我们想要用欢乐代替苦难的欲望,被基督滴溅而下的血汗所浇熄。我们躁动亢奋、却贫乏单调的信仰语汇被引至酝酿复活的漆黑前夕,在那里我们终于收起每周惯常的奋兴语句,真正听见十架上言简意赅的七句短语。正是在那里,苦难恢复了他在时间中应有的重量。

 在复活的黎明来临之前,我们的主降在阴间三天,在那没有荣耀与光辉的阴间里,赋予了苦难真正的语言,也给了我们每一个立志跟随他的人,一首得以吟咏在受难周的哀歌。